SaKu殺錮


我見過眼前的女孩,她經常出入我工作的社區,大約晚上七點出現,十點以後離開,或許不是這裡的住家;有時她身邊跟著不同的中年男人,不過通常是一個人。為什麼我會知道呢?因為她很美,而且我是這個高級住宅區的大門管理員,但她大概對我沒有印象,我卻記得她。她大約二十歲,打扮入時,眼影上抹著亮粉,頭髮挑染成金棕,唇彩剔透地像塊草莓果凍,穿著剪裁合宜的時髦套裝,上頭有著金錢豹似的斑紋。其實她大可不必這麼費心,像她這樣的女孩,怎樣打扮都很好看。

對許多人而言,我的存在和一棵樹沒什麼兩樣,總是待在同一個地方,提供保護和服務,我的存在幾乎意識不到,喜、怒、哀、樂都跟我無關,外表一成不變。我只是一個布景,我自己也這樣認為。不管他們願不願意,人們總是必須從我眼前經過。偶爾我會看一下他們,大部份時間則做自己的事──看報紙、看電視、發呆、打瞌睡;正如我冷眼以對他們,也沒有人會向我說聲「辛苦了」。

因此當她走到我面前,問我道:「可以陪我嗎?」讓我有點受寵若驚。

這裡是年輕人最喜歡出入的搖頭吧,有著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、又濃又嗆的菸酒味及各式各樣的毒品。每逢不必值夜班的週末,我就會脫下那一身類似警察的制服,換上冷酷的皮裝,來到這裡徹底放鬆一下。我通常一個人來,和當晚認識的女孩一起離開。我長得不錯,也還蠻會講話,所以很少槓龜。這是我自豪的地方。

「我不相信妳沒有伴。」面對眼前的美女,我不可置信地說道。

「被放鴿子了。」她搖晃一下半空的雞尾酒杯,眼睛瞪著半空中。

「竟然放美女的鴿子,那傢伙真該下十八層地獄。」我半開玩笑地說道。

她沒有看我,繼續說道:「一個人嗎?」

「誰會帶著酒瓶到酒店呢?」

聽了我的話,她噗嗤一笑,說道:「你都跟女孩子這樣說話嗎?」

「如果對方是美女的話。」

「我算美女囉?」

「我看看喔,」我做出打量的表情,「大概比林青霞、張柏芝還要漂亮一點吧。」

「你真會說話,一定很多女生被你迷昏了。」這回她終於看著我。

「如果妳被我迷昏了,我一定自告奮勇送妳回家。」

「喔?」她往我身上靠了過來,纖瘦的手臂和我微微接觸,「要回你家還是回我家?」

這下子可換我獃住了。

* * *

半個小時不到,我們已經到了小舞的家。正如我所預料,小舞真正的住處在別的地方,也是一棟頗高級的大樓。

她從雙C的小手提包理拿出鑰匙和保全卡開門時,我問道:「我以為妳住在另一個地方。」

她抬頭看著我,疑惑道:「你以為我住哪裡?」

「其實我是某某社區的大門管理員。」

她露出訝異的表情,隨即笑道:「原來如此,難怪我覺得你很眼熟。」

進門後她先脫掉七公分的高跟鞋,然後開燈,把手提袋扔到沙發上。

「剛剛我就認出妳了。」我說道。

「你真狡猾,現在才告訴我。」

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。

小舞住的地方是一個莫約二十坪的小套房,臥室和客廳之間用拉門象徵性地隔開,佈置地很漂亮,高級家電一樣不少,甚至在角落還有一套高爾夫球桿。她打開衣櫥,把小外套掛好,裡頭的衣服不下數百件,每一套都和她身上的一樣昂貴。

「妳還是學生吧?」我問道。

她點點頭,笑道:「對啊,我可以拿學生證給你看。」

我正想說「不用了」,她已經拿起手提包,從裡頭拿出一張塑膠卡片遞到我手中。

雖然髮型、化妝完全不同,的確是她沒錯,她今年大三,還是間不錯的學校。

「你一定很奇怪吧,一個學生怎麼會這樣奢侈,住高級公寓,身上都是昂貴的衣服?」

我在沙發上坐下,看著她,「的確有一點。」

「其實另一間公寓是我們的辦公室,我和幾個朋友合租的。」她邊摘下耳環邊說道。

「辦公室?」

「如果有客人,我們都會帶到那裡去。」

我突然想到和她一起出入的那些中年男子,才恍然大悟。

「你會看不起我嗎?」

我搖搖頭,說道:「不會。」這也是實話,像我這樣的人,有什麼資格看不起別人呢?

「真的?」她斜睨著我,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,然後打開玻璃酒櫃,斟了兩杯紅酒。

她坐到我的旁邊,遞了一杯紅酒給我,「敬我們。」

「敬我們。」我說,然後一飲而盡。

她啜了一口,又說道:「其實我是一個很愛慕虛榮的人,我家沒什麼錢,所以一旦知道賺錢這麼容易,就會不顧一切地去做。」

「妳很好;又漂亮,學歷又高,又有錢。我不求上進,又有前科,一輩子都沒辦法像妳這樣。我很羨慕妳這種高學歷的人,生活一定很精采吧?」

小舞聽了以後哈哈大笑,說道:「你知道我為什麼考大學嗎?」

我搖搖頭。

「因為拿著學生證,價碼會比較好啊。」

「妳幹嘛找我呢?我可沒錢買妳啊。」

「這還用問,因為我喜歡你啊。」

「我明白了,那些人是用錢買妳,我是用身體買妳。」

「可以這樣說吧,女人也是有慾望的喔。」

她突然滾到我的懷裡,身體柔軟地就像一團棉花,嘴裡吐出的氣息讓人心醉神馳。我伸手摟住她的纖腰,用寬闊的胸膛抵著她。她就在我的面前,但眼神卻迷濛地像注視著遠方,好像在「我」這個影子之後,還有另一個形象存在。

* * *

浴室門打開,金黃色的光線和迷濛的霧氣傾洩而出。

「換你去洗澡了。」小舞邊說邊走出來,身上僅裹著一條浴巾,頭髮溼溽溽地,素淨的臉上脂粉未施。

我看著站在氤氳微光中的她,不禁看呆了,她美得簡直不像真人,跟方才完全不一樣。她不是女人,是每個男人都會為之瘋狂的女神。

她走到梳妝台前坐下,然後說道:「剛才還沒看夠嗎?小心長針眼。」

「其實妳不化妝比較好看。」

她看了我一眼,手上拿著沾了化妝水的棉片往臉上輕拍,「不過化妝讓我有安全感。」

我走到她的身後,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。她的皮膚又細又冷,好像精緻的瓷器。我輕啄了一下她的肩頭。

「第二次就要收錢囉。」她對著鏡子朝我笑道。

「多少?」

「你付不起的,我也不想做你的生意。」她回過頭看著我,繼續說道:「快去沖沖吧。」

「沒關係,我回去再洗澡。」

她露出驚訝的表情,然後笑道:「你知道我不能留你過夜?」

「男人應該有自知之明。」

她伸手撫摸一下我的大腿,說道:「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。」繼續對著鏡子抹上保養乳液。

「每天要上那麼厚的妝,不好好保養不行,年輕就是本錢。」

我點點頭,問道:「還可以再聯絡嗎?」

聽了我的話,她突然放下手上的保養品,起身面對著我,表情很認真地說道:「不行,以後再看到我也不要打招呼,我不會理你的。」

「這麼說我被三振出局囉。」

「每個人都是保險套,你懂嗎?」小舞說道。

「不懂。」我搖搖頭。

「你不是被三振出局,只是用過即丟。」

現在我終於有點了解這個女人了。

* * *

自那之後又過了一個禮拜,偶爾我會看到小舞,化著同樣無懈可擊的彩妝,穿著一身名牌出入,每回總是讓我眼前一亮,目不轉睛地看著她。不過她卻正眼都再沒瞧過我。我當然沒什麼好埋怨的,畢竟什麼便宜都讓我佔盡了。不過我們的確是同一個世界裡的人吧?每次看到她,就覺得在她的光鮮和我的陳舊下,有著某種相同的腐敗存在。我是個爛人,而且已經腐爛到骨頭裡面。

「被殺害的女大學生名叫蘇晶菁,在夜歸途中,被歹徒以利刃刺死,致命傷在頸動脈,警方現正調查有沒有被強暴的跡象……」

正在吃便當的時候,晚間新聞出現關於女大學生被殺害的報導,她和小舞同一個學校。這是三個月來的第四起女大學生命案,而且每一個人都曾做過援助交際,手法雖然不太一樣,但警方仍研判兇手是同一個人。

「這麼年輕就死了,真可惜。」準備下班的同事說道,打卡之後就離開了。

電視上有拍出蘇晶菁的照片,她也在這個社區出入。小舞說公寓是幾個朋友合租的,她大概也有一份。

我把空便當扔到垃圾桶裡,整整服裝,開始今天的工作。我們一班有兩個警衛,除了負責大門的人車出入管制,每小時還要輪流到停車場、中庭、圍牆邊、樓梯間等死角巡視一次,並且在各個巡查箱簽到。這個工作比老是待在警衛室裡好多了。走完一趟雖然只要三十分鐘,但就算去一個小時也沒有人會覺得奇怪。像我一樣的年輕警衛都會利用機會,從監視器的死角翻牆到對街去打電動、喝小酒。

巡邏一趟回來後,發現小舞正站在警衛室的門口。我疑惑地看著她,她似乎在等人,眼睛還有點紅紅的。

「換我去巡了,這裡就拜託你了。」和我一同值班的同事起身,又補充道:「那邊的女生在等你,女朋友嗎?真漂亮。」

我笑了一下沒有否認,然後走到小舞旁邊。

「沒想到妳會來找我?」

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,問道:「你有沒有看到新聞報導的女大學生命案?」

我點點頭。

「她是我的好朋友。」她一開口,眼淚就滾落臉頰,把粉底洗出一條白色的痕跡,「公寓也是我們幾個一起租的,大家都很難過。我特別傷心,因為我們最要好,從高中就認識了。」

果然,我這樣想著。

「人死不能復生。」

她瞪了我一眼,說道:「你就只會說這些廢話嗎?」

我張開雙手,「如果你想找人發洩,我不會還手的。」

小舞楞楞地看著我好一會兒,她的眼影已經暈開,粉底也斑駁不堪,纖瘦的身體好像隨時會像枯草桿般地崩碎。突然她衝進我的懷裡,用拳頭拼命地打著我的胸部。當然一點也不會痛,但我知道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了。

「為什麼會是晶菁?為什麼兇手那麼殘忍?為什麼?」

她這樣大概哭了十來分鐘吧,到後來連聲音都沒了,只剩下隱隱約約的啜泣。

「好點了嗎?」看她逐漸平復,我小聲地問她。

「對不起。」她稍微離開我的身體,拿出面紙把臉上的淚水和殘妝都擦乾淨。

「沒關係,誰叫我對美女總是沒輒。」

「謝謝你。」

「警方會找到兇手的,新聞說這是第四起命案,兇手應該是同一個人。」

小舞點點頭,說道:「不僅如此,而且都是我的學校,大家都做一樣的事情。」

「妳認識她們?」

「不算認識,但彼此都知道在做些什麼,偶爾還有競爭。」

「這樣說來,兇手有特定目標,搞不好是過去的客人,所以對妳們那麼清楚。」

小舞看著我,牙齒輕輕地咬著下唇,「兇手還會再度下手吧,那我們每個人都很危險囉?」

「我會保護妳的。」

小舞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,根本不把我說的話當一回事。像她這樣的女人就跟玫瑰花一樣,張牙舞爪著,其實賴以保護自己的只是幾根毫無作用的小刺。

「你剛剛說兇手可能是我們的客人,對吧?」

我點點頭,「有想到什麼嗎?」

小舞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張照片遞到我手中。

「其實我一直覺得這個人怪怪的。」

照片中是個中年男人,頗英俊,穿著西裝,看來很有地位和教養,而且有點眼熟,大概是在電視上看過,現在很多名人都會上電視。小舞為什麼會懷疑他呢?

「他是?」

「他叫高朝倉,是我們大學的教授。」

「妳懷疑他是兇手?」

小舞搖搖頭,說道:「其實我也不知道,有人做過他的生意,可是他也不跟我們上床,只是問一些很奇怪的問題,還告誡我們不要再做這種事,否則會遭到報應。後來只要是他的case都沒有人願意接。」

「這樣說來的確很奇怪。搞不好是道德感過強,以為自己能夠替天行道,常常會有這種瘋狂的人。」

小舞把照片拿回去,然後問道:「你願意幫我忙嗎?」

我點點頭,說道:「妳要我怎麼做?」

「去跟蹤他。」

這應該是個好主意,二話不說我就答應了。

* * *

雖然是好主意,但是做起來並不輕鬆。為了確實掌握高朝倉的行蹤,我得一早就到他的住處前等他上班,待他上轎車後,我也騎車跟在後頭。

小舞還提供一些高朝倉的資料:高朝倉,三十五歲,外文系教授,就這個職位而言,他算相當年輕;未婚,目前似乎沒有交往中的女性;在同事和學生間的風評不錯,女學生特別喜歡修他的課,大概是因為他長相英俊的緣故吧;嗜好是打網球。

他直接到學校,八點整準時進入教室。我也找了個位子坐下。階梯形的教室裡擠滿了人,而且正如小舞所說,清一色幾乎是女生。我環顧了一下,在從下方數來第二排的左邊找到了小舞。她依然上妝、穿著漂亮服裝,不過比「上班」時清新許多。現在平時上妝的女大學生比比皆是。看她和旁邊女同學竊竊私語的天真模樣,誰也不會想到她有著截然不同的另一面。她朝後看了一下,大概是看我有沒有來。不過看到我以後,隨即把目光冷淡地轉開。

我本來就沒有唸書的天份,英文更是完全不認識我,所以沒十分鐘我就已經昏昏欲睡。反正也沒有人理我,索性就撐著頭打起瞌睡。

好不容易下課,我正想要先一步離開時,高朝倉突然叫住我。

「這位同學,我好像沒看過你。」

我楞了一下,不知該怎麼回答,總不能說「我是來跟蹤你」吧?

正在我為難的時候,小舞突然湊了過來,笑道:「教授,他大概是別系來旁聽的學生吧?」

「是嗎?」高朝倉看著我。

「對啊,我是來旁聽的。」我說道。

「你覺得我講得不好嗎?」

「很好啊。」

「那為什麼一直打瞌睡呢?」高朝倉似乎有點不悅,沒想到我打瞌睡的樣子他都看見了。

「教授,」小舞看了我一眼,走到他身邊,說道:「我還有問題要問你,不要理他了。」

「喔,好。」他又瞧了我一眼,然後才和小舞及其他的女學生一起離開。

這可是第一次有老師敢教訓我。

* * *

為了避免同樣的情形,接下來的上課時間我都待在教室外面,直到高朝倉離開才跟上去。他中午和其他的男教授一起在學校餐廳用餐,下午都待在他的辦公室,直到四點換裝去打網球。他在打網球的時候,我就坐在旁邊的籃球場上,一邊看他打網球,一邊看學生打籃球。直到目前都沒有異狀,然後我準備去上班,結束今天的跟蹤行程。

小舞今天沒有來找我。

正當我無聊地看著監視器時,一對男女走進大門。我抬眼一看,不禁愣住了,居然是高朝倉和另一個女孩。這時我才想起,我並不是在電視上看過他,而是看過他和這個女孩出入幾次。我刻意低下頭以免被他發現,他也沒有注意警衛室裡頭。

女孩看起來像大學生,是小舞的朋友嗎?我看了一下電梯裡的監視器,他們正是要去小舞合租公寓的樓層。小舞不是說沒有人願意做高朝倉的生意嗎?看來事實並非如此。

大約十點出頭,高朝倉離開,他的髮型有點不同,大概是剛沐浴過吧?

女孩隔了約十分鐘才出現,出了電梯門後她直接向警衛室走來,站在窗口打量著我。

我露出「有何貴幹」的表情看著她。

她用粉紅色的指甲彈了一下我的名牌,冷笑道:「你叫許承益,名字蠻不錯的。」

我調整一下歪掉的名牌,然後說道:「我們認識嗎?」

她搖搖頭,「你不認識我,小舞你總該認識吧?」

「妳們是朋友?」

「朋友,她這樣跟你說的嗎?」她輕蔑地笑了一下,然後從手提袋裡掏出一根維珍妮。

「今天早上我有看到你。」吐了一個淡淡的煙圈後,她說道。

「你根本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,為什麼假裝來旁聽高教授的課程?」

「這是我的自由。」

她把身子伏在窗檯上,冷冷地說道:「是小舞叫你來監視朝倉的吧?」

我楞了一下,決定不理她,「妳那麼想知道,為什麼不直接去問小舞呢?」

「我會去問她的。」她把還沒抽完的涼煙一扔,用高跟鞋踩熄,「你也最好別多管閒事。」

我問道:「妳們在搞什麼把戲?」

她楞了一下,才說道:「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?」

「妳叫什麼名字?」

「麗莎,」她用手指撩了一下頭髮,那姿勢看起來很不錯,「你叫小舞死了這條心吧,朝倉從來就沒愛過她。」

「小舞說他是連續殺害女大學生的兇手。」

麗莎大笑起來,然後說道:「聽她在胡扯。」

我點點頭,「我也這麼覺得。」

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好一會兒,才說道:「你這個人也真奇怪。」

「戀愛中的人總是不太理智。」

「為了小舞?太不值得了。」

我不高興地說道:「不許妳說她壞話。」

麗莎攤攤手,說道:「那你就叫她少來糾纏朝倉。」

說完她甩頭就走,真是個盛氣凌人的小姑娘,讓我不禁幻想起她倒在血泊當中的模樣。

* * *

隔天中午小舞約我在大學附近的一間餐館用餐,順便對高朝倉的行蹤做簡報。

「這麼說來,他都沒有奇怪的地方囉。」小舞放心地說道。

「不過他晚上有去妳們合租的公寓。」

小舞訝異地問道:「真的嗎?和誰?」


「一個叫麗莎的女孩。」

「這怎麼可能?麗莎明明跟我說她晚上有客人,居然會是他!我們還說好絕對不做高朝倉的生意,她怎麼可以騙我。」小舞語帶憤怒地說道。

「我看來,他們不像在做交易。」

小舞疑惑地問道:「你的意思是?」

「他們比較像一對情侶。」

小舞皺了一下眉頭,隨即笑道:「你在開玩笑吧?」

「我沒開玩笑,麗莎還要我告訴妳,少去糾纏高朝倉。」

小舞搖搖頭,嘆道:「她一定被高朝倉騙了。之前晶菁也是這樣,為了高朝倉和我們差點翻臉,她一直以為我們要跟她競爭,最後卻死得那麼淒慘。這次他又要故技重施。阿益,你一定要救麗莎!我已經失去晶菁這個好朋友,不能再失去麗莎!」

我無奈地點點頭,明知荒謬,但有哪個男人看到她這副哀憐的模樣,還能夠拒絕?

* * *

結果不到十二個小時,昨天還惡狠狠地向我放話的麗莎就和小舞有說有笑地出現在門口。小舞神情愉悅地向我打招呼,她今天打扮地很簡單,看起來和一般少女無異;麗莎則是裝做不認識我,和小舞說再見後便進電梯了。

「這是怎麼一回事?」我不解地問道。

小舞笑道:「聽了你中午所講的一切後,下午我去找麗莎,把整件事都解釋給她聽。她一開始不能接受,不過經過我一再分析,她終於發現高朝倉的手段。於是我們和好如初。」

「女人的友誼還真是說變就變。」我無奈地說道。

小舞拉著我的手,說道:「我們能夠和好,還是多虧你的幫忙,謝謝。」

「那我有什麼獎勵?」

「我想想看,」她裝出一副沉思的樣子,然後說道:「蹲下來一點。」

「這樣嗎?」我稍微蹲下一點。

「對。」小舞說道,然後飛快地在我的臉頰上一吻。

「這樣還差不多。」我笑道。

她又看了一下手錶,於是我問道:「在等人?」

「今晚麗莎有一個客人,說會晚一點到。」

「原來妳是來當媽媽桑的。」

小舞嘟著嘴,不滿地說道:「哪有,我可是特地來看你的!」

「我真是受寵若驚。」

小舞上下打量了我一遍,然後說道:「其實你穿警衛制服還蠻帥的。」

「妳穿護士服應該也不錯。」

「原來你有戀制服癖!」小舞故做詫異地說道。

「我還有很多地方是妳不知道的喔。」

「真神秘。」

「男人不壞,女人不愛嘛。」我笑道。

小舞不以為然地說道:「那可是你們大男人主義的想法喔!」

我還想跟她抬槓,她卻突然朝門口跑去,和一個中年男人攀談起來,看來那就是麗莎今晚的客人吧。

「麗莎怕痛,這是她的潤滑劑。」小舞交代了幾句,對方點頭表示清楚,從小舞手中接過了保險套和潤滑劑後,就上電梯了。

「隨便講講就可以了,妳這個媽媽桑也太好賺了。」

「少胡說了。」

我又問道:「妳做多久了?」

她想了一下,說道:「高中的時候開始,那時只是因為好奇,聽人家說網路上有人在做援助交易,就上網貼廣告。結果好多人回信,我和朋友都看呆了。後來也有到酒店做過一段時間,不過那樣太累了,所以等到人脈建立以後,就乾脆自己在外面做。現在的客人幾乎都是以前的客人介紹來的。」

「妳家裡不知道?」

小舞輕蔑地笑了一下,說道:「家裡只要我能拿錢回家,就算我去殺人放火也不會在意。」

「哪有這種家人?」

「開玩笑的,不過也差不多。」

「打算這樣一直做下去?」

「哪可能?」小舞露出「你真沒大腦」的責備表情,繼續說道:「女人的青春可是很短暫的。」

我問道:「那往後打算怎麼辦?」

「再做個幾年,等遇到好男人就嫁了。」

「那妳很幸運,已經遇到了。」

她露出訝異的表情,疑問道:「真的嗎?在哪裡呢,我怎麼沒看到?」

「就在妳面前啊。」

聽了我的話,小舞頗不以為然地說道:「你啊?」

「對啊,我又高又帥又風趣,哪一點不好?」

她看了我好一會兒,然後說道:「改天我介紹幾個老闆給你,你就跟著他們,找份比較像樣的工作吧。」

「妳嫌我窮,沒出息?」

她搖搖頭,說道:「阿益,這是個人吃人的世界,不是踩人,就是被人踩,即使在我這個不見天日的行業裡也不例外。」

小舞說得很有道理,但是說穿了,男人可以只要肉體,女人卻更重視麵包。

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,小舞接起手機。

講了幾句話,她突然露出很嚴肅的表情,「好,你等一下,不要慌,我馬上到。」

「怎麼了,臉色這麼難看?」她掛上手機後,我問道。

她茫然地看著我,幾近喃喃自語地說道:「麗莎,麗莎她,暴斃了……」

* * *

剛好另一個同事巡邏回來,於是我趕緊假藉前去巡邏的名義,和小舞一起上樓。

一打開門,剛才的中年男人僅著一條內褲就衝了出來,緊緊地抓著小舞不放,我趕緊拉開他,還費了一番力氣。我把他推到牆邊,要他冷靜下來,慢慢敘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,並要小舞去倒杯酒。

小舞很快地倒了一杯威士忌,我讓男人喝下,他才比較鎮定。

「不是我,真的不是我,她就突然死掉了,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!」

我瞪著他,緩緩地說道:「我知道不是你,慢慢說,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」

也不知道是威士忌發生了作用,還是我的表情讓他嚇到了,總之他不再那麼慌張。

「我們做完以後,我打算要去洗澡,」

上去不到十分鐘,老兄你也太快了吧?

「她說她不太舒服,想要休息一下,我就沒有理她。我洗到一半,她突然發出很痛苦的叫聲。我本來以為她在開玩笑,結果出來一看,她已經躺在床上沒有氣了。真的不是我,跟我沒有關係啊!」

我把他放開,說道:「你先把衣服穿一下,這樣很難看。」

「喔。」他趕緊四處找衣服穿上。

我走到麗莎旁邊,她兩眼翻白,口吐白沫,手腳扭曲,看來死得十分痛苦。

「怎麼會這樣呢?」小舞靠在我身邊,眼淚不停地滾落。

這是她第二次在我面前哭,幸好這次她沒化什麼妝。

我又環顧了一下室內,突然在床頭幾上發現了一張鋁箔紙和一根空管。

「這是什麼東西?你們吸毒?」我對著男人問道。

他趕緊否認,說道:「我沒有,是她說要更high一點。」

小舞顫抖地說道:「我以為她已經戒掉了。」

「一定是她不小心吸太多了,我看過電影,吸食毒品中毒死掉的人都是這個樣子。」男人自以為是地說道。

我小心翼翼地檢查了麗莎的身體,並沒有外傷,「看來他說的沒錯。」

小舞轉過身去啜泣。

男人迅速地穿好衣服,就閃到門邊,說道:「這跟我完全沒有關係,我要走了。」

幸好我的動作比他快一步,先擋住門口,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。

「這一切都跟我無關,你、你還想幹嘛?」他摀著嘴巴,怯生生地說道,真是個沒用的懦夫。

「雖然跟你無關,但是我們需要人手幫忙處理屍體。」

小舞轉過頭訝異地說道:「你打算怎麼辦?」

「先把她的衣服穿好,再搬到外頭,不能讓她一直放在這裡等警察發現。」

我們趕緊把麗莎的衣服穿好,我和男人分別抬著她的頭和腳,小舞拎著她的提包,小心翼翼地出門。幸好現在是晚餐時間,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。小舞想要按電梯,不過我阻止她。

「電梯裡有監視器,我們走樓梯吧。」

到了一樓,我們又經由攝影機的死角,來到平常溜班出去打電動的圍牆邊,費了一番氣力把麗莎運出去,小舞則由大門出來跟我們會合。我們把麗莎安置在社區圍牆邊一個陰暗的角落,把吸食毒品的用具放在旁邊,好讓別人以為她是在這裡因為吸食毒品過量而暴斃。為了不露出馬腳,我還刻意在麗莎的鞋底抹上附近的泥土。

做完這些事情後,男人就頭也不回地跑走了。

回到房間後,我在床頭幾上看到了幾個保險套和一罐沒用完的潤滑劑。也不知道為什麼,我突然想到高朝倉的臉,以及那天麗莎盛氣凌人的表情。如果她說的是真的,或許高朝倉會想要保留一點她的東西吧。麗莎的提袋已經扔到屍體旁邊,於是我把保險套和潤滑劑收進口袋,打算有機會拿給高朝倉。

小舞進門後則神色緊張地翻找著床鋪和室內,我不禁問道:「妳在找什麼,要我幫忙嗎?」

「沒有,我只是看看有沒有麗莎的東西留下來。」小舞連忙說道。

「我剛剛已經檢查過了,什麼都沒有。」

「這樣就好。」小舞虛脫似地靠在牆邊,雖然已經不再哭泣,但她的聲音仍然有點哽咽。

突然她問道:「你怎麼能夠那樣冷靜?」

「我必須保護妳不受傷害。」

「但她是麗莎,不是垃圾啊!」

「這就是男人跟女人不同的地方。」

「不對,這是你跟所有人不同的地方。」小舞突然瞪著我,她的目光充滿了質問跟挑釁,好一會兒,她才說道:「阿益,我覺得你真可怕。」

我不以為然地說道:「我要回去上班了,如果妳願意等我,我可以送妳回家。」

小舞搖搖頭,說道:「謝謝你,但我想自己回去。」

* * *

麗莎的屍體當天晚上就被附近的居民發現了,我們掩飾得不錯,警方當作不良少女嗑藥過量致死處理。事實也的確是如此,只是地點不太一樣。由於棄屍地點是在社區的圍牆以外,所以警衛們並沒有受到責備。聽說稍晚有媒體記者來採訪警衛室,不過當時我已經下班了。

隔天上班前,我到網球場去等高朝倉。

他滿身大汗,穿著球裝,背著球拍袋,正要離開。看到我出現,他並沒有特別意外。

「要找個地方嗎談談嗎?」他問道。

我拒絕了,「我說幾句話就走。」

「正好,我也有話想對你說。」

我做出「請說」的手勢。

「你根本不是本校學生吧,你一直跟著我有什麼目的?」

原來早就被發現了,「受人之託。」

「是誰?」

「……」

「不肯說?我猜猜看,是華千舞吧?」

既然被揭穿了,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,「她懷疑你殺了她的朋友。」

高朝倉楞了一下才會過意來,失笑道:「你是說高晶菁,那個做援助交際的女大學生?」

「對。」

「你覺得呢?」

「我覺得你不像。」

「你那麼肯定?」高朝倉對於我的答案似乎有點意外,他大概一直以為我跟小舞站在同一陣線上。

「這種事情一看就知道了。」我說道。

他打量著我,大概在懷疑我是否說謊,繼續說道:「現在你有什麼打算?」

我聳聳肩,說道:「回去告訴她根本不可能是你。」

「這樣做很好。」

「別誤會了,我沒有袒護你的意思。」

他點頭表示接受。

我從口袋裡拿出那罐潤滑劑,繼續說道:「除此之外,麗莎的事情我很遺憾。」

聽到麗莎的名字,他露出些許沉重的表情,神色也不再那麼警戒,說道:「麗莎是個好女孩,只是走錯路了。」

「我想也許你會想要保有一些她的遺物。」我把潤滑劑遞給他。

他問道:「這是哪裡來的?」

於是我把當晚的經過簡述了一遍,並補充道:「那樣對麗莎的遺體,我也覺得很不好,但是我必須保護小舞,希望你能諒解。」

高朝倉點點頭,說道:「我知道,如果我是你,或許也會做同樣的事。」

「她的東西都被扔了,只剩下這個,給你吧。」

我想把潤滑劑遞給高朝倉時,他卻說道:「謝謝你,但麗莎從來不用潤滑劑。」

我疑惑道:「我聽到小舞說這是麗莎的。」

「她如果不是弄錯了,就是隨便說說。」高朝倉把潤滑劑還給我,說道:「還給你吧。」

「小舞也愛你吧,不然她不用故意編這種藉口,要我來跟蹤你。卡在她們中間一定很辛苦。現在情形似乎變簡單了,不過我不會把小舞讓給你的。」

聽了我的話,高朝倉搖搖頭,露出不以為然的笑容,說道:「你搞錯了,我和麗莎相愛沒錯,但小舞根本不愛我。」

高朝倉的話讓我十分意外,一時無法做出反應。

「還有,我想給你一個忠告。」

「如果是廢話就別說了。」我不耐地說道,對於「忠告」我的反應一向如此。

「離那個魔女遠一點。」

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

「你只是小舞的一粒棋子。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利用你,但她總是以為能把所有人玩弄在手中。」

「你也是其中之一?」

「曾經是。她用身體來交換成績,最後想要得到我的一切。」

我不在意地說道:「我和你不一樣,我沒有什麼好失去的。」

高朝倉表示讚許地說道:「那你很幸運。」

* * *

當天晚上小舞也沒有來找我,下班後我接到她的電話。

「明天早上有空嗎?」她的聲音聽起來還是一樣好聽。

「沒事啊。」

「那麼陪我去打高爾夫球吧。」

我答應了。

* * *

雖然說是打高爾夫球,但並不是到真正的球場,而是在公園旁邊的練習場。我們九點入場,練習場很安靜,除了我們,只有兩組人員在練習。我對高爾夫球一竅不通,只能充當桿弟的角色,替小舞把球桿袋從車上扛到練習檯旁。

小舞戴上手套,從袋子裡拿出了一支木桿,試了一下身手,從動作看來相當熟練。一揮桿,白色的小球劃出優美的弧線,敲擊在場邊的鐵柱上,發出了清脆的聲響。

「哇,真是太幸運了!」小舞興奮地大叫著。

「沒想到妳那麼瘦,揮桿還挺有力的。」

小舞回頭看我,用腳頂著球桿,笑道:「這可不是光靠蠻力,有技巧的!」

她用球桿調好第二顆球,用力揮出,這次雖然沒有敲到鐵柱,但落點也很遠。

我突然說道:「昨天我去找高朝倉。」

小舞一邊打球,一邊問道:「麗莎都死了,你還去跟蹤他幹嘛?」

「我沒有跟蹤他,我去找他聊聊。」

「喔,」小舞用饒有興味的表情看著我,問道:「你們聊了些什麼?」

「他說妳用身體交換成績。」我說道。

小舞繼續打出下一球,「你相信他?」

「我認為事實剛好相反,他用成績來威脅妳吧?」

小舞沉默了一下,「你真相信我。」又是一球揮出。

「男人對心愛的女人都是這樣。」

聽了我的話,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,回頭看著我說道:「難道為了我,你連性命都可以不要?」

「如果妳對我是真心的話。」

小舞用輕蔑的目光看著我,笑道:「我還以為你跟別人不同,沒想到一樣地蠢。女人為了愛情而死令人同情,換成男人只會讓人感到窩囊。」

「我不在乎。」

「你還真是一個大情聖。」

「妳不喜歡?」

小舞沒有回答。

我又說道:「依我看,高朝倉跟女大學生命案應該無關。他不是個老好人,但也不是亡命之徒。他只做安全的壞事。」

「你怎麼知道?」

「物以類聚,如果是同路人,我一眼就看得出來。」

「那我們也是這樣囉?」

「妳是女神,跟我完全不一樣。」

小舞走下練習檯,拿起桌上的飲料喝了一口,然後說道:「既然這樣,請幫你的女神換一下球桿,好嗎?」

「樂意之至。」

「麻煩拿三號鐵桿給我。」

雖然沒有打過高爾夫球,不過每支球桿上都有編號,所以也不至於弄錯。

「咦?妳有兩支三號鐵桿。」

「隨便拿一支吧。」

於是我拿了有綠色握柄的鐵桿給她。

小舞接過以後,卻楞在原地不動,也沒有試揮。

「怎麼了?」我問道。

「沒什麼,突然覺得有點累。阿益,我不想打了,我們走吧。」

我點點頭,「那就走吧。」

小舞把球桿放回袋子裡就往外走,我背起袋子跟在後頭。把球袋放上小舞的車子後,我便騎上自己的機車。

「需要我幫你把球袋抬上樓嗎?」我問道。

小舞搖搖頭,從車窗裡對我說道:「不了,我自己可以,你先回去吧。」

「那我先走了。」我戴上安全帽,準備離開。

小舞突然叫住我。

「怎麼了,還有事嗎?」我把安全帽的遮罩打開。

小舞說道:「晚上來我家吃火鍋,七點。」

我毫不考慮地說道:「好。」

「我可能會去買東西,如果我剛好不在,你就直接進去吧,我不會上鎖。」

「我會準時。」

「晚上見了。」小舞搖上車窗,然後驅車離開。

* * *

雖然很多女人喜歡遲到,我仍然把準時當成一種美德,並且確實地遵守。抽了一根香煙後我直接上樓。用餐時間,公寓的走廊上可以聞到隱約的香味。我按了幾下門鈴,沒有人應門。我拉拉門把,沒有鎖,大概如她所說正好去買東西了,於是我照小舞說的自己進門。

「小舞?」

雖然知道她不在,我還是試探性地叫了幾聲,然後打開拉門。

臥房的景象讓我嚇了一跳,有一個人倒在血泊之中。我本來以為是小舞,仔細一看卻是個男的。他正面朝下地躺在床上,雙手摀著頭部,鮮血從頸部、後腦泊泊流出,還沒有完全凝固,身上穿著網球裝。我稍微翻過他的臉,發現居然是高朝倉。摸了一下頸動脈後,我確定他已經斷氣。

高朝倉為什麼會來這裡?小舞呢?是強盜殺人,或是小舞下的手?正當我腦袋一片混亂的時候,大門打開了。

「阿益,你來了嗎?」小舞和另一個我看過的女同學走進來,她們手裡拎著塑膠袋,臉上滿是笑容地問道。

但是隨即她們歡樂的氣氛就消失了,小舞的女同學看到倒在床上的屍體後,立刻驚聲尖叫;小舞也意外地看著我。

「阿益,這是怎麼一回事?」

我趕緊說道:「我什麼都不知道,我來的時候,就已經是這樣了。」

「啊!啊!」她的女同學嚇得蹲在牆邊,拼命地叫著。

「叫她閉嘴!」我不耐煩地喝道。

小舞趕緊安撫她:「妳鎮定一點。」

然後又對我問道:「高教授,怎麼了?」

兩個人都怯生生地看著我,我緩緩地說道:「他已經死了。」

「阿益,你怎麼會?」

我對著小舞咆嘯道:「不是我!」

她的女同學則如夢初醒似地跑出去,一邊大喊道:「我去報警,小舞,不要讓他跑了。」

「可惡,阻止她!」

我本來可以拉住那個臭女人,但是小舞擋住我。

「妳在搞什麼?」

「阿益,你先離開吧,等下警察一到就麻煩了。」

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小舞,問道:「妳也懷疑是我?」

小舞搖搖頭,「我相信不是你,但是情況對你不利。我也不知道高朝倉為什麼會死在這裡,不過我一定會跟警方解釋不是你做的。你相信我,還是先離開,找個地方躲躲吧。」

「我又沒做什麼,幹嘛要躲?」我很生氣地說道。

雖然小舞嘴裡說相信我,但是她的表情卻說明了,她也認定就是我殺了高朝倉。

「你們快點,就在這裡。」那個女生似乎回來了,大概還帶了管理員。

小舞把我往後面的陽台一推,說道:「快點,這裡跳下去就是二樓的屋頂,拜託你,阿益!」

「好吧,我先走,就拜託妳了,我會再來找妳的。」

小舞點點頭。

於是我往下一跳,落在二樓的屋頂上,然後又翻到路旁的一輛貨車頂上,順利地跑走了。

* * *

我沒有回家,在外面閒晃了好一會兒,才發現肚子餓得發慌,轉眼已經快十點了,小舞也沒有跟我聯絡,不知道情況如何。我走進一間小吃店,點了牛肉麵和幾樣小菜,先打打牙祭再說。

電視上正好播出夜間新聞,我抬頭一看,赫然發現我的檔案照正在螢幕上。

『今晚七點多在台北某高級住宅區內發生一起命案,死者是一名大學教授,名叫高朝倉,他被發現陳屍於學生的臥房床上,遭頓器連續敲擊後腦導致出血過多而死,凶器在現場被發現,是一支高爾夫球桿,目前研判是因為感情糾葛引發殺機。』

接著畫面跳到凶案現場,小舞的住處滿是警察和記者。

『我們剛好出去買東西,小舞說有朋友會過來,所以沒有鎖門。結果一回來,就看到高教授滿身是血躺在床上,那個男人站在旁邊。他應該是小舞的男朋友,我覺得是感情糾葛,因為最近我有看到他跟蹤高教授,大概就是想要趁機報復吧。』」

剛剛那個死女人在胡說些什麼,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,說得好像真的一樣。

接著鏡頭轉到小舞身上。

『「阿益只是我的朋友,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殺教授,也不知道教授為什麼會來這裡。今天晚上我本來只是想和朋友一起吃火鍋,順便介紹女朋友給阿益。」

怎麼連小舞也不相信我?記者討厭的聲音又出現了,我難看的檔案照也在一旁。

『根據凶器上遺留的指紋比對後,警方鎖定嫌犯為今年二十三歲的男性許承益,曾犯有傷害、偷竊等多項前科。現已發布通緝令,請民眾多加注意。』

我楞了一下,指紋?我的指紋怎麼在凶器上面?我根本什麼東西都沒碰過啊!我的腦袋一片混亂。糟糕,我的照片已經被公佈在電視上,搞不好老闆會發現!於是我趕緊付了錢,東西也沒吃就離開。

* * *

我想先回到住處,但已經有警察在附近徘徊,只得躲到附近的小公園,思考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才好。現在我是真的完全被遺棄了,忒大的城市包圍著我,卻只讓我感到窒息。到處都有我的通緝照片和準備追捕我的人,我能夠躲到哪裡去呢?

一顆球突然滾到我腳邊,不遠處幾個貪玩的小朋友還沒睡,正在相互扔球。其中一個小朋友朝我跑來,要我把球扔回去,大概是他把球弄掉的。

我抓起球扔出去,喊道:「接住喔。」

球在空中翻滾著,落到小朋友的手中。他露出了笑臉,向我道謝,我也向他揮揮手。

坐下之後,我看著小朋友繼續玩球,不時還發出笑鬧聲。突然一道閃光劃過我的腦海,難道,會是這樣嗎?我的血液彷彿凍結了,但事實擺在眼前,不由得我不相信……

* * *

看到小舞走進社區大門後,我經由圍牆和樓梯間的死角,溜進我工作的社區。從樓梯間上樓以後,小舞正好從電梯走出來,準備掏鑰匙開門。

「妳在電視上還是很好看。」

對於我的突然出現,小舞似乎嚇了一跳。她趕緊進屋,想要把鐵門鎖起來,不過我阻止她。

「妳在害怕什麼?」進屋後,我代替她把門關上。

小舞瞪著我,說道:「警察到處在找你,你不應該來這裡。」

「一切都是妳設計的,對吧?」我問道。

「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麼,你快走吧,我要報警了。」說著她便拿起電話。

「如果妳現在報警,我就把一切都告訴警方。」

她瞪著我,問道:「你要說什麼?」

「是妳殺了高朝倉。」

她冷笑了一下,「你繼續說啊,我想聽。」

「你先約高朝倉來這裡,用高爾夫球桿殺了他,然後不鎖門離開,和約好在樓下碰面的女同學一起去買東西;接著我依約前來,看到高朝倉的屍體,妳和妳的同學正好回來,讓我百口莫辯。而且為了增加說服力,妳編了藉口要我跟蹤高朝倉,製造我們三人有感情糾葛的假象,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用情殺為藉口,把高朝倉的死栽贓到我頭上。」

小舞點點頭,並且拍拍手,笑道:「你的推理真精采,根本不該當管理員,去當個偵探算了。」她脫下外套,扔在床上,繼續說道:「可惜現在人證、物證確鑿,恐怕沒人會相信你的一面之詞了。」

「那可不一定。」

小舞露出警戒的神情,問道:「什麼意思?」

我把藏在身後的東西拿出來,說道:「這是我在妳住處的陽台下找到的,看來妳大概還沒時間處理掉吧,只好先包起來扔在樓下。」

我把仔細包裹好的塑膠袋和報紙拆開,露出裡頭沾滿血跡的紅色握柄高爾夫球桿。

「這才是妳殺高朝倉用的凶器;現場那支,就是我在練習場拿給妳的那支球桿吧,所以上面才會有我的指紋。妳想想看,如果我把這支球桿交給警方,他們會怎麼想?」

小舞瞪著我,眼中充滿怒氣,突然她向我撲過來,「把它給我!」

我把球桿扔到一邊,抓住她的雙手,兩個人一起滾到床上。她拼命地在我身體底下掙扎,不過徒勞無功。

「為什麼?為什麼要這樣做?」

小舞發狂似地大喊:「我恨他!他發現我們做的事之後,就以此來控制我們。他不但要我們的錢,還要我們的身體!我們每個人都恨不得殺掉他!」

聽了小舞聲嘶力竭的控訴後,我不覺地放鬆了手。小舞把手抽回去,撫摸著被我掐紅的部位,不過仍然被我壓著。

「這種事為什麼不早說,我可以幫妳教訓他。」

小舞深呼吸了一口,繼續說道:「沒有用的,他纏住我了,除非他死,不然我絕對不可能脫離他的控制。」

「那我也可以幫妳殺了他。」小舞不可置信地看著我,「我說過,我願意為妳而死,妳忘了嗎?」

小舞搖搖頭,悲慘地笑道:「我沒有忘,但是我不相信男人。」

我緊緊地抱住小舞,說道:「妳可以相信我!妳為什麼不相信我?」

在絕望中,我們彼此擁抱著,好像稍微不注意,就會如同泡沫般地消失在空氣裡,那樣為了確定對方的確存在地緊緊擁抱。

「我會去投案,妳放心吧。」我說道。

小舞露出驚訝的表情,疑惑道:「阿益,你說真的?」

我點點頭,「我對妳說過謊嗎?」

小舞搖搖頭。

「我想再抱妳一次,好嗎?」

小舞虛弱地笑道:「我說過,第二次就要錢囉。」

「我用我的生命來付,夠嗎?」

* * *

在深夜城市的一片死寂中,我拉開小舞的裙子,把我的長褲脫掉,上衣和胸罩隨意地扔在床邊,然後拉下她柔軟的內褲,讓我們完全裸裎地彼此接觸。我從口袋裡拿出保險套,擠出潤滑劑均勻地抹在她的陰道裡,然後將陰莖塞進去,開始規律地抽送起來。

小舞微弱地呻吟著,「啊,啊,阿益,今天我好像特別有感覺,啊。」

「真的嗎?」我低聲問道,並且挺進地更賣力。

「對,啊,啊!」

「小舞,妳聽得到我說話嗎?」

她點點頭,「聽得到,阿益,你的聲音好遠喔。」

「那妳聽好,我要告訴妳一件事。」

「什麼事?」

「我知道麗莎的真正死因。」

「咦?」小舞的身體震動一下,不過此時的她已經沒有辦法正常地控制自己了,只能用迷濛的眼神不解地看著我。

「高朝倉告訴我麗莎從來不用潤滑劑,妳們是好友又是工作夥伴,怎麼可能不知道?但妳卻特地交代那天的客人一定要用潤滑劑,原因只有一個,因為妳一定要讓麗莎用到那罐潤滑劑,這樣裡頭摻入的大量毒品,就會經由她的陰道被吸收,造成吸毒過量暴斃的假象。剛好麗莎也有吸毒的習慣,所以沒有人懷疑。不過妳那天在找的潤滑劑,剛好被我拿走了,否則我也不會發現。」我稍微停頓一下,把陰莖深深地抵住她,「現在我用的就是那罐潤滑劑。」

小舞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,方才陶醉性愛中的神情完全消失,「你!放開我,放開我!」

她想要把我的陰莖擠出她的陰道,可惜她的神智已經漸漸不清,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在幹什麼。

「其實我早就知道,妳要我去跟蹤高朝倉只是個藉口,原因很簡單,因為我就是連續殺害女大學生的真正兇手。我厭惡她們,她們明明和我一樣腐爛了,外表上卻裝得像蘋果一樣可愛,所以我把她們都殺了。但是妳不同,我真的愛妳。」我緊緊地抱住她,繼續抽送著,「小舞,妳真正愛的是高朝倉,所以當他發現妳的可怕個性轉而愛上麗莎後,妳的愛意轉變成恨意,就決定要殺了他們兩個,對吧?我只是妳的一粒棋子,妳根本沒有愛過我。如果妳對我是真心的,我真的願意為妳而死。」

小舞氣息逐漸紊亂,虛弱地說道:「阿益,我愛你,我真的愛你,快點幫我找醫師。」

「小舞,能聽到妳說愛我真好,可惜已經來不及了。好好享受妳人生的最後一次樂趣吧。」

聽了我的話,她絕望地大喊:「不要,我不要死,你放開我,我不要死啊!啊──!」

我開始加快速度,準備和她一起到達極樂的頂峰。她的力氣小了,眼神變得渙散,嘴角流出白色的口沫,越來越虛弱的呻吟分不出是愉悅還是痛苦。就在我到達高潮的瞬間,兩股溫熱的液體滑下我的臉頰。抱著小舞的身體,我不顧一切地大叫著。

* * *

「這裡有一個女孩因為嗑藥過量暴斃,請快派人來處理。」

掛上電話後,我離開她的身體。

雖然已經不會動了,但她仍然十分美麗,就像一尊雕像。或許這才是最適合她的姿態,獨立於謊言、邪惡、愛恨之外,一個純粹美麗的個體。

我把用過的保險套取下來,裡頭裝滿了白色的液體。這個透明的塑膠膜,是我和她最初也是最後的聯繫,我卻還未真正接觸過她的體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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